擋不住的誘惑
——記1993年德國羅特汽車旅游團巴蜀之行
吳 勉
（四川省旅游局原副局長、四川國旅原副總經(jīng)理）
秋末冬初，寒風凜凜，一年一度的旅游淡季來臨了。然而，一個特殊的旅游團隊在巴山蜀水刮起了一股紅色旋風。由國旅總社組織的德國羅特汽車旅游團，一行27人乘自帶汽車及拖掛宿車經(jīng)北京、河北、山西、陜西進入四川地區(qū)，然后去云南貴州等地。筆者和同事W先生，受四川省中國國際旅行社的派遣，擔任了在該團四川境內(nèi)的導游、接待工作。該團在四川境內(nèi)歷時10天，行程約2000公里。紅色的奔馳大客車馳騁在四川盆地的原野上，大出風頭，頗受人青睞，不過因其體型龐大和初次涉足巴蜀大地，也遇到了一些不便。個中甘苦記敘如下，以享讀者。
（一）巴山情思
該團從陜西入四川，第一站選擇在達縣（達川），17日上午，我們與賓館同志聯(lián)系，請求協(xié)助我們做好準備工作，誰知好客的大巴山兒女早就做好了準備。兩天前，達川市領導親自掛帥，會同旅游、公安、工商、衛(wèi)生等部門，檢查落實各方面準備工作。他們表示，盡管客人是旅游路過，但也要讓客人有賓至如歸之感，要保證客人的絕對安全。中午時分，大雨傾盆，我同事W先生的心懸起來了，巍巍大巴山，云遮霧罩，高山坡陡，彎急路滑，那紅色的龐然大物，能否翻越“難于上青天”的蜀道呢？萬一路塌了，萬一堵車了......,17點左右，雨仍舊下個不停，這時我們突然聽到賓館門外一陣響動，急忙出去一看，原來是達川市組織工人正在冒雨搬街道兩邊的攤架，以便大車順利拐進賓館大院。啊，多好的同胞，我們眼眶濕了，連聲道謝。19時許，達川市有關(guān)部門的同事，與我們匯聚在客人即將下榻的達川洲河賓館，共商迎接工作，大有運籌帷幄，決勝于千里之外的氣勢。19:30傳來消息，汽車已于17點半抵達萬源縣，并正向達川市駛來。21點半，達川市旅游辦負責同志和有關(guān)人員，驅(qū)車出城十余公里迎接羅特大車，此時此刻我們心里的石頭落地。22點半，不斷有紅色奧拓出租車駛來洲河賓館，也許他們得知了消息，想來看個稀奇，無奈為了大車順利進場，我們只好乞諒，請求“退避三舍”。23點左右，羅特大車經(jīng)過長達16小時的跋涉，終于抵達達川州河賓館。面對風塵仆仆滿臉倦容的客人，我們沒有更多的寒暄客套，立即會同賓館人員安排就餐住宿。盡管客人因勞累沒有表示什么，但是他們已經(jīng)強烈感受到了當?shù)厝嗣竦氖⑶椋惺艿搅怂拇ㄈ嗣竦暮每汀Ｆ囈贿M大院，燈光通明，當?shù)仉娨暸_，電臺，報社記者使盡各種招數(shù)，爭搶“獨家新聞”。次日，在達川市及達川地區(qū)有關(guān)部門密切配合下，我們順利駛出達川城區(qū)，并安全駛離達川地區(qū)的邊界縣----渠縣。
（二）普魯士軍官及其山羊胡子
汽車一到賓館，駕駛室跳出一個洋人，此人身高1米8左右，年齡40開外，梳分頭，四川話俗稱二八開，穿一件緊身皮衣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向兩邊翹起的山羊胡子，兩邊彎上去分別繞了一個圈。我們估計他是領隊，立即迎上前去，但他既不與我們正式介紹，也不搭理我們，只是一個勁兒忙他的。當然，他“不仁”，我們不能“不義”。我們深知自己的工作職責，清楚自己肩上的擔子。此人講起話來，像打機關(guān)槍，并且滿口巴伐利亞土語，他一遇麻煩事就上火，不分青紅皂白一頓亂吼。他的山羊胡子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，每到一地，圍觀者發(fā)問不止，80%的問題都要我們說出正確答案，他是俄羅斯人還是新疆人？他對自己的胡子是特別熱愛，每天上午10點，他開始對著鏡子，在駕駛室里梳理他的山羊胡子，掏出一桶類似“立得自來卷”之物，認真把他的胡子“make up”一番。其實汽車在行進當中，他的山羊胡子無論怎么做都不會搞得很對稱，不過他仍然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一絲不茍，此人還有一大特點，晚上不吃飯，到了目的地客人都去正襟危坐用晚餐，他卻在車旁走來走去，做巡視狀，或口叼煙斗，坐在駕駛室里敲打字機。后來據(jù)我們觀察，白天他的嘴可沒停過，途中每天下午他過足煙癮后例行公事，就把資料夾翻出來，給客人讀上一段他收集的專題，或“竹子”或“道教”，后來幾天他見我們講得很多，涉及方方面面，也就主動把他的例行公事免了。每當汽車受堵，他總是身先士卒，沖鋒陷陣，鉆進車底，撿石頭，踩進泥里探路，汽車壞了，他積極協(xié)助司機修理，從不以領導自居，做壁上觀，對汽車他更是愛護備至，每天清晨出發(fā)前，他都有條不紊地收好篷布，把擋板擦凈。一次在洗車時，工人不慎用刷子把汽車油漆刷傷了一些，他立即大吼起來，幸虧工人聽不懂，不然會惹出麻煩來。通過幾天接觸，我們同他熟悉起來，摸到了他的脾氣，發(fā)火時別理他，過一會兒就沒事，高興時還可同他開開玩笑，憑心而論，盡管他身上還有這樣那樣缺點，但其敬業(yè)精神是令人敬佩的。
（三）蜀道難，難于上青天
11月22日晚，我們按計劃抵達雅安，準備向西昌進發(fā)。晚餐過后，我們正準備去房間休息，同事W先生突然跑來說前邊道路塌方，明天無法前進。這無愧于當頭一棒，入川以來團隊運行正常，參觀游覽登程趕路，并行不悖，怎么到節(jié)骨眼上就出了問題。同領隊碰頭后，我和全配H先生趕往雅安市交警大隊問個究竟。半小時后事情得到了證實，前方的滎經(jīng)縣附近山體滑坡，已經(jīng)堵了上千輛汽車在塌方兩端。好險，幸虧W先生“嘴勤耳尖”，否則第二天早上貿(mào)然開去豈不堵死在“長蛇陣”中，怪不得院子里停滿了汽車，全都是準備去西昌而受阻的。經(jīng)過聯(lián)系批準，我們次日又返回峨眉，準備從峨邊繞道去漢源，再去西昌，繞過滎經(jīng)塌方地段。11月24日，我們忐忑不安，憂心忡忡地踏上了征程。筆者心里默念著“風瀟瀟兮易水寒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”。這條路先前沒有人涉足過，只是道聽途說十分兇險。所有國內(nèi)司機都說我們車大，又加上有加長拖掛，絕對過不去，但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。車子出峨眉不久就開始翻山，大概是連日下雨，山上的路全是稀泥，且坑洼不平，我們不時看到國產(chǎn)汽車陷在泥里，發(fā)動機震破嗓子不能自拔，羅特車小心翼翼的錯車讓道，避水繞坑。這下可苦壞了領隊D先生和全陪H先生，他們頂著寒風，踩在泥地里指揮汽車前進，中午時分，終于開下了泥巴山。汽車正要加快馬力放開跑，殊不知過一村莊時，彎道太急，主車過了，拖掛車被路邊栽的樹擋住了，領隊下車后哇啦亂吼一陣，沒法兒，大家都下車去搬石頭填路邊水溝，更有甚者去弄斷樹枝。筆者本欲加入搬石頭行列，突然一想，萬一上面來車堵住去路咋辦？只有趕快前行，將下行的汽車擋在路邊較寬處，待羅特大車“自拔”后方能錯車，折騰了一個多小時，拖掛車終于過了那要命的彎道，這時，前后已堵了幾十輛車，圍觀者眾。大家眾口一詞，此車休想再前行半步，即使能行，前面的隧道也鉆不過去。是啊，路窄可以填，彎急可以摘拖掛車推著走，洞子小是無能為力的，領隊焦頭爛額，我們心里也打起了“退堂鼓”。最后確定倒車調(diào)頭原路返回，好不容易調(diào)過頭來，拖掛車又在剛才那個彎道滑進了路邊的排水溝，大家只得下車再去找石頭填。但是車一停就堵住了其他車，乘客司機們紛紛前來助陣，不過大都是紙上談兵，還有幾位對著老外大喊，“要墊大石頭！”真是坐著說話腰不疼。司機K先生躺在汽車底下，怎么搬得動外面幾個人合抬的大石頭？有人發(fā)現(xiàn)一堵廢墻，立即將磚頭傳進了車底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，我以為哪位女士看見了蛇，原來是她手摸到大便，因為那堵墻本是廁所的遮羞之物，忙亂之中誰也未注意到墻根上滿是大便，眾人虛驚一場，那女士悻悻然將手在路邊樹枝擦凈。又是一個多小時，汽車再上泥巴山，途中多次停車，等前方的汽車下來錯車，眼看天就要黑了，萬一汽車在這前不著村后不沾店的山上拋錨，那大家只好在車上過夜。時至下午4點，我們還滴水未進，滴米未沾呢，況且第二天早晨兩頭不知會堵多少車，老天有眼，我們終于在天完全黑之前翻過了山。行駛了不久，前面路中間又一龐然大物，未必又一羅特大車迎面駛來？我們風寒交迫，腦袋起了幻覺，駛近一看，是一輛裝煤拖掛車壞在路中央，一不做二不休，拖到一邊去，博得圍觀的司機陣陣喝彩。上得車來，繼續(xù)前進，不到幾分鐘，前面怎么沒路了？哎，情急之中黑燈瞎火又認錯了路，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，就這樣走走停停，在午夜時分回到了樂山女神賓館，筆者也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。早晨八點出發(fā)到現(xiàn)在，不過才離開峨眉幾十公里又返回，就折騰了16個小時，蜀道真是難啊！
（四）萬水千山只等閑
汽車一入川，好事者、圍觀者便絡繹不絕，紛紛前來打聽細節(jié)，有的還打破砂鍋問到底，頗難應付。而其中最難回答的問題就是：“他們怎樣開過來的，去西昌昆明路這車能走嗎？”如果簡要答之：“車到山前必有路，有路必定有奔馳。”每到一地向國內(nèi)司機打探路況時，個個都做友邦驚詫狀，聲言此大怪物要過前面的大山，比孫悟空登天還難。我們一句好言安撫，不必驚詫，昨天有人說我們過不去“七里坡”，今天我們不是到這里來了嗎？一路坑多彎急，橋梁隧道等，同胞們舉出一大堆例子，但沒有一個說得出究竟寬多少米，高多少米，坑到何種程度。弄得領隊D先生大惑不解，你們憑什么說過不去？這也許是東西方民族思維方式的差異，一兩句話說不清楚。到后來D先生只要一聽到說過不去，馬上說我們非要過去，大概是逆反心理加兒童心理的效應。可有幾次也被他言中了，到云南鹽津縣之前的公路大部分是單行道，會車時非有一方倒車避讓，不然會落入萬丈深淵。前一天晚上，同胞聽說我們將走那條路，個個談虎色變，什么“九倒拐、鉆天坡、老虎洞”之類的嚇壞人膽。我們第二天去了，憑著奔馳車的性能，德國司機高超的技巧，三位陪同的精心協(xié)助，終于闖關(guān)成功。過隧道時，拖掛車過不去，大家下車用千斤頂頂住掛車的一邊，硬用人力把掛車推正，再把掛車推出隧道，D先生戲言，中國車是米老鼠，鉆這洞不成問題。言下之意，他的大奔馳是唐老鴨，笨是笨，但可愛有福氣，這次不是逢兇化吉了嗎？遇彎道時，我們先下去一位陪同，手持紅旗到前面較寬處攔住來車。盡管筆者的紅旗只標有CITS字樣，同胞的來車大都“老實”停下，因為一堵住大家都走不了，兩敗俱傷。有一次筆者見前方彎道很急，估計掛車過不去，就站在窗邊看后面情況，果不其然，掛車右后輪在轉(zhuǎn)彎時即將懸空，我和另一位站窗邊的客人大叫停車。司機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，就在掛車右后輪懸空的剎那，猛踩油門，汽車突然加速過去了，我嚇出一身冷汗，本以為掛車會落下山溝，必將主車拖下去，大家命歸黃泉，青山長存。事后筆者同司機談起此事，他微微一笑說，小意思，并說他在后視鏡里看得清清楚楚，這是有意為之，否則才會真正融入大自然。這位年輕英俊的司機曾在德國軍隊里開過八年車，此時方顯出英雄本色,可以說從11月22日開始，我們幾乎天天都在同大自然搏斗，起霧下雨吹風算什么，只要喊一聲，全體下車，精誠團結(jié)，合作一致，其樂融融。11月27日，我們歷經(jīng)千辛，駛過千山萬水，即將踏上云南的瀝青公路時，筆者感慨萬分，想到海明威筆下的《老人與海，》我們就像那Old Man，終于擒住了那條碩大無比的馬林魚。最后，為感謝全體客人的友好合作，感謝司機的精湛技藝，筆者欣然邀請W先生共同高歌一曲毛主席詩詞《七律·長征》，“紅軍不怕遠征難，萬水千山只等閑......”高亢的歌聲回蕩在萬仞之巔......
（五）“滾動旅館”帶來的思索
“滾動旅館”離開了四川，帶走了四川人民的友好情誼，帶走了巴山蜀水的萬象美景，也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思索。滾動，顧名思義就是在動，既然滿載旅游者的車在動，我們的準備工作也應該同步而動。此次團隊在川運行，后幾天基本上是按照四川人的說法“走到哪兒黑，走到哪兒歇”。殊不知這個說法根本行不通，汽車開到大山上，客人餓了哪里吃？開幾十公里渺無人煙，何來餐館？就是偶爾有小餐館，其餐飲質(zhì)量、衛(wèi)生狀況也令人擔憂。晚上到了城鎮(zhèn)，領隊一再說不要找高級賓館，只要能洗澡停車就行。話雖簡單，實際操作起來相當難，對四川人來講，凡房間帶洗澡間的已屬高級，況且還要偌大的停車位置。每到一處我們都會找旅館，找餐館，費盡心思，但往往不盡人意。11月19日晚到了成都錦江賓館，領隊一看預留的靠近大門的場地，連說不行，火氣上來了，我們急忙找來賓館的同志請求協(xié)助。賓館的同志也難辦，不是留了位置嗎怎么不行，后來經(jīng)過解釋問題才得以解決。確實，拖掛車是臥車，靠近大門在喧鬧聲中怎么入睡？賓館的同志以及旅行社的同志，對客人的這種特殊要求也是始料未及的，以為能停車就行，這種事怪誰呢？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見這種“怪物”，其實我們不妨理解為找一塊放一張?zhí)卮筇柎驳牡胤健Ｔ囅耄P榻之側(cè)能容許他人圍觀，汽車聲、人聲鼎沸嗎？再者，汽車受阻時，領隊下車亂叫一通，不是叫砍樹，就是叫搬石頭填溝，事后冷靜一想，樹是農(nóng)民的私人財產(chǎn)，他自然不允許別人侵犯私人財產(chǎn)。所以便發(fā)生農(nóng)民不愿借鋸子、柴刀之類，汽車在填滿石頭的溝里爬起來之后揚長而去，農(nóng)民叫苦不迭，他們承包了這段路的維修任務，得花多少力氣才能搬出這些石頭呢？有些時候照領隊的脾氣和邏輯，是否隧道過不去也要用炸藥去炸？答案是否定的。另外，客人行車數(shù)日，橫跨很多地區(qū)，難免不受風寒，特別是車內(nèi)外溫差大，更是難以調(diào)節(jié)。看著大部分客人咳個不止，以致買藥幾乎成了客人最大的shopping愿望，令人惻隱之心油然而生。當然，這是汽車旅游團第一次入川，大部分線路也是第一次嘗試，必然會出現(xiàn)這樣那樣問題。好在此行我們盡量多做工作，沒有留下什么后果，但此行卻給我們很多啟發(fā)，使我們積累了很多經(jīng)驗，大家認認真真做了一回開路先鋒。此時請允許筆者套用一句老話：總結(jié)經(jīng)驗，以利再戰(zhàn)。明年3月，羅特汽車旅游團將再次來川，竊以為只要我們各有關(guān)部門通力合作，精心準備，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，蜀道再難也難不住勇于吃苦、善于吃苦的四川人。筆者深信，四川省國旅下次派出的精兵強將定能通過他們的辛勤工作，也會一掃籠罩在四川盆地“陰霾”，讓德國游客的“滾動旅館”帶著對巴山蜀水的美好印象，平安在四川“安營扎寨”......
